【大国手】座子•第七
范施／施范
瘦西湖茶楼的老板带着忐忑的心情，看着门板被一块块卸下。他祈求今天不要再看见那个日本人，但令他失望又惊愕的是，井上和彦正在门口等着他卸门板。
“老板、我、来了。”
老板默默地叹了口气，但还是将他们请了进去。
“您来得有些早啊，现在这个点还没人来呢。”
“不着急，我、可以等。”
井上和彦说完，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，闭目静待。老板暗暗叫苦不迭，看来井上和彦是打定主意要来争这个“大国手”了。如此一来，自己想依靠扬州论枰坐庄大赚一笔的念头也是彻底打了水漂。
如果最后范西屏对上了井上和彦，押谁呢？有人会押井上吗？可是谁又能保证范西屏就一定会胜呢？
老板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施襄夏到的时候，茶楼中的棋局全都停了，所有人都围在井上和彦身边，等着有谁能来挑战他。
看见了昨天的那几场失利，一般人不敢上前。故而井上和彦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许久，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。
施襄夏在人群中找到了程懒予，程懒予察觉到他的目光，扭头与他对视了一眼。
片刻后，程懒予踏步而出。
“我来。”
井上和彦刷地睁开眼睛，一瞬间精光四射，带出了一丝杀意。
“请、多多指教。”
井上和彦手边的是黑棋，他抓了一把棋子在手中。程懒予置一枚白子于棋盘上，他猜单。
井上摊开手掌，数了数黑子的个数，对程懒予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白子先行。
施襄夏观察他们二人的开局与起手数手，能看出程懒予在自己这里习得了无座子棋的规则后，又有了自己的思考。他是有备而来的，这让井上很是意外。
“您、学过无座子棋？”
程懒予对他笑了笑，并没有正面回答，“断。”
井上不再说话了，他拈起一枚黑子，思索片刻，落了下去。
施襄夏被挤得离棋盘越来越远，好在用来展示的大棋盘已经被架了起来，他这才放下心来。
他将程懒予与井上的每一手都记在心头，程懒予棋力不弱，但显然吃了对规则不够熟悉的亏。方才那一手断并没有把井上的大龙截开，还是让他找着了罅隙。
井上的棋偏厚重，施襄夏甚至觉得他们的棋路有些相似。而程懒予则更像范西屏，只不过吃亏在前，这一盘获胜的希望极为渺茫。
一个时辰后，程懒予投子认输。他认输时并没有任何的不快或是愤懑，只是叹了口气，“我输了。”
“请教、尊姓大名？”
“程懒予。”
“我们、再下一盘。”井上按规则摆好了座子，“请。”
程懒予有些惊异地看着他，“井上先生，若是这一局棋我赢了，那又该怎么办？擂台一旦开始，就没有和棋一说了。”
“那、再下一局座子棋。”
“这岂非对你不利？”
“程君、怎么觉得、我在座子棋上、没有把握？”
这回换作程懒予闭口不言了，他知道自己或许真的低估了这个日本人。若是他没有把握，又怎么会主动提出加一盘座子棋？
“请。”
这次的猜单双仍旧是程懒予赢了，白子先行。
施襄夏原也不觉得井上的座子棋有多厉害，但刚到中盘他便发现二人在盘中厮杀得极为激烈，大有互不相让之意。而井上，甚至连棋路都做了改变。
程懒予皱紧眉头，似乎也是没有想到这人竟如此难缠。
很快，整个盘面几乎被填满，最后的胜负极为细微，整地数子后，井上还是赢了三子。
程懒予点数出结果后不发一言，默默起身离席。施襄夏再次与他对视一眼，却只看见了他眼中的无奈。
井上将棋子收拢，放好，再次闭上了眼睛，凝神静待。
“如何？”
“难缠。”
施襄夏挤到程懒予身边，见他有些低沉，拍拍他的肩膀道：“莫要担忧。”
“我让汪汉年他们再去试一试。”程懒予并没有在他身边停留多久，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。
只可惜，没有人能够在无座子棋上战胜井上，甚至在座子棋上也总以微弱的劣势败北。有时是二子，有时是五子，输的人极不甘心，却又无计可施。
如此过了三日，若范西屏再不出现，井上便是名副其实的大国手了。
整个扬州城，似乎都笼罩在这压抑的氛围之中。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施襄夏帮范西屏整整衣领，左右看看，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。
“当然。”范西屏一撩下摆，跨过房间的门槛。施襄夏并没有与他同行，为了避嫌，他估摸着范西屏走到半途后才出门。
施襄夏的记忆力不差，能把井上和人的对局全部记下后回来复盘。他与范西屏研究了三日，大概是明白了井上的想法。
范西屏说他有办法，可施襄夏探不出他的口风来。但他不担心，因为世勋的想法向来很多。
因急着要看范西屏和井上对弈，他的步子都比平日快了三分。明明这件事可以说是与他无关，但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极快，快得大约能与圣上对弈时相媲美。
他三步两步跑进茶楼，刚巧看见范西屏与井上互相行礼，相对落座。他听见范西屏执黑，是先手。
“定庵，你怎么才来？位置给你留好了，快来！”这三天程懒予和施襄夏一直泡在这茶楼中，渐渐熟络起来。
施襄夏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，整了整袖袍才上楼落座。
“我怎么能和他一起来？万一被有心人看见了怎么办？”
“这又有什么要紧？这棋盘这么大每天架在这里，谁看不是看？分明是你心虚。”
施襄夏被他说得说不出话来，低头喝了一口茶，眼睛看着楼下展示的大棋盘。
范西屏与井上在楼下大堂对弈，在一楼只能站着看热闹。也不知道程懒予用了什么法子，竟能占到二楼的座位。
“这……是什么下法？”程懒予也不再说话，待二人走到五十六手时，施襄夏才听到他低声自语。
施襄夏看着盘面上似乎没有活路的棋，心中有了一个猜测。
待这局棋走至二百二十一手，场中已经开始骚动，甚至有人开始叹气。原因无他，盘中范西屏的大龙隐隐被人截断，一副逃命的架势。几个大眼和小眼眼甚至都不是真眼，如此下去不过数手就要落败。
程懒予有些坐不住了，他站起身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，来回走了走又坐了回去，“定庵，你不着急？”
施襄夏这个时候倒是定下了心，悠闲自在，“不用急，大概不过十手，胜负可定。”
“你知道他在干什么？”程懒予对施襄夏还是比较放心的，看他心平气和，也就将信将疑地坐下。
施襄夏看见范西屏拈起一枚黑子，几乎没有思考，便下在了一处假眼上。
井上“咦”了一声，手上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。时间一长便有人开始起哄，他们虽然对现在的局面也是一知半解，但看井上为难的模样便知道，他陷入了困境。
范西屏也不着急，笑眯眯地看着他。
井上对耳边的哄闹听而不闻，拿着白子把玩片刻后，投子，“我、输了。”
范西屏笑了笑，“第二盘还下吗？”
井上与他对视一眼，斩钉截铁地道：“下！”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两人正准备开始下一盘，旁观的人群却对着大棋盘一知半解。大棋盘只是展示用，老板说是因为银子不够，故而并没有请人讲棋。
井上想要出口解释，只是他的官话说得太差，没说两句便被人嫌弃得一无是处。范西屏拉着他坐下，正想办法，施襄夏从二楼的座位上起身，朗声道，“诸位，听我一言。”
“你是谁啊？”
“这人好面生，不是来凑热闹的吧？”
“诸位，这是盘龙活。”施襄夏并不在意一旁的风言风语，“诸位仔细看，这东南几只眼虽是假眼，可围着白棋是连通了的。盘龙活乃是罕见之局，虽死尤活。”
旁人经由他的话，才慢慢明白了这局棋的奥秘所在。
施襄夏说完，便又坐下。楼下的人看不见楼上的情景，施襄夏自然也看不见他们，只听得嘈杂的声响。
程懒予扭头看他，目光深邃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盘龙活，我竟没想到是盘龙活。”
施襄夏笑着摇摇头，抓了一把瓜子递给他。程懒予刚才烦闷时已经吃了不少，现在也不客气，继续一口两瓣地磕着。
“定庵，你对下一局怎么看？”
“很有可能是和棋。”
“和棋？井上对座子棋并不熟悉，怎么会和棋？”
“就是因为他不熟悉，所以他的棋路有一半是模仿棋，另一半则是他的自创。模仿棋本就很难取胜，更别说其中加入了变化。”
“模仿棋……怪不得，我与他对弈时就觉得古怪。”
楼下的先后手已经出来了，井上先行。
“朱元璋所创的模仿棋第一手必须下在天元，最后以一子取胜。井上没有这么做，他也没有全然模仿，所以棋局还有一定的变数。”
“不愧是定庵兄，看得这么透彻。”程懒予钦佩地点点头，关心着楼下的局势。
这一局的耗时依然很长，而且最后的结果也如施襄夏所说，是和棋。
只不过这棋和得也有些古怪，有懂行的已经嚷了出来。
“长生劫！”
“竟然是长生劫？”
“今日真是三生有幸，三生有幸！”
“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了。”
程懒予看看施襄夏，“这你也看出来了？”
“大概在中盘时看出世勋有这样的布局，最后也不出所料罢了。”
“羡慕啊羡慕。”程懒予身边的瓜子壳堆成了山，他喝了口茶，说着羡慕却又像是哀叹。
“有什么可羡慕的？”
“我羡慕的是你和世勋心有灵犀，点都不用点，自然而然就通了。可惜，这世上还无人能与我这般心意相通。”
“吃你的瓜子。”施襄夏心头一跳，手上却稳稳地又抓了一把瓜子递给程懒予。
“和棋，这可怎么办呢？”范西屏的眼神颇有些无辜的意味在里面，看得井上牙痒。
“再、再下一盘。”
“怎么个下法？”
井上还来不及回答，一楼的人群中却有一人拨开人群站了出来。那人是国人打扮，说出的话却与井上一般古怪，“我与井上一起、请教先生。”
“你们二人要联手？”范西屏一时没想到这个可能，有些愣怔。一是没有想到除井上外，竟还有日本人在场，他们二人或许对这一局谋划已久。二是双人对局出乎意料，且他对这突然出现的日本人并不了解，若要取胜是难上加难。
可别人既然下了战书，他哪有不应的道理？
“有哪位，愿意与我联手对敌？”
趁着那人走到井上身边，范西屏向着四周大声问道。一边问，一边用眼角扫过二楼施襄夏在的位置。
四周一时安静得可怕，无人敢应声。
范西屏耳朵灵，隐隐约约听到了茶盏放上桌面的声响。
“我。”
他果然还是来了。
TBC
因为没学过围棋，所以棋局只能照搬或者瞎诌x我只是了解一点点入门知识，再往下也不懂了，入门知识还是每天查资料查来的（。）盘龙活我记得是在《秦淮风月》那一集里出现的，大家就当因为施襄夏辞官了所以世界线变动，本来在那边出现的盘龙活挪到了这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