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大国手】座子•第八
施范／范施
范西屏与他一同入座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，可又怕被人看出什么来，施襄夏首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。
“不知这盘棋二位想要怎么下？”范西屏展开扇子，微微摇动。
“二人就当一人下。”那后来的人官话少许流利一些，他似乎与井上关系匪浅，自然而然地替他们二人拿定了主意。
“可有座子？”
“留、两枚座子。”
“那就请吧。”范西屏抓了一把棋子，等着对面二人猜单双。
井上仍旧不发一言，还是那人说道：“双。”
“猜错了。”范西屏展开左手将棋子落在棋盘上点数，而后抬头一笑。
“请。”那人也不恼，他们四人互相行礼后，由范西屏下了第一手。
古时便有四人对弈的棋局，大约在宋朝时四首联谈已经相当普遍，施襄夏与范西屏也不是没有打过那刘仲甫《四仙子图》的古谱，对此并不陌生。
前几十手都走得相当平稳，施襄夏在落子的空闲仔细观察着那不速之客，他们甚至没有互通姓名。而那不速之客显然与范西屏的棋路更为相似，一条大龙已经局中若隐若现。
范西屏却没有杀大龙的意思。
施襄夏仔细看了范西屏前几手的落子方位，心下明了他的思路。下一手施襄夏走了小尖，他得为范西屏守住局面。
楼上的程懒予看着大棋盘，内心焦急。大龙不杀，当断不断，当长不长，他是看不懂范西屏和施襄夏究竟在干什么了。
他只知道，这局要是输了，范西屏的小命可就难保了。
范西屏又下一手，场下一片喧哗，所有人都能看出他这一步走得有多奇怪。程懒予看着坐在范西屏身边的施襄夏还是一脸镇定，他连瓜子都磕不下去了。
但在施襄夏应该落子时，他迟迟不落。
“怎么了？”井上见他迟迟不落子，终于出声问道。
“我请求封盘，明日再下。”施襄夏看了一眼范西屏，最终说道。
“封盘，还封什么盘，反正也要输了，还等到明天做什么？”
“就是啊，快下完吧，都下了一天了。”
场下一边倒的不耐起来，甚至有人骂起了娘。井上似乎是替范西屏感到不忿，想站起来说两句，还是他身边的那位“不速之客”把他按下了。
“我、同意。”那人仔细端详了一阵棋盘，点头同意。
“多谢。”施襄夏向他拱拱手，用手肘顶了顶发呆的范西屏，“世勋？”
范西屏这才回过神来，“什么？该我了吗？”
“发什么呆？封盘了，明日再下。”
“嗯？封盘了？”范西屏这才清醒过来，对面二人已经准备离开，正对着他们行礼。他们回了一礼，却不急着走，看着茶楼中的人渐渐散去。
程懒予下了楼，看见范西屏拽着他就问：“世勋你做什么呢？”
范西屏看看他，又看看施襄夏，打哑谜似的摇了摇头。
茶楼老板这时前来封盘，拿了一个竹篾罩子将棋枰罩住，还表示自己会让伙计晚上看店，以免出什么意外。
施襄夏谢过老板，范西屏却已经出了茶楼。他迫不得已将程懒予晾在后头，快步追了上去。
范西屏知道施襄夏跟在后面，也没有停留，径直向客栈方向走去。施襄夏几次想要阻住他，却都被他挡开了。
“世勋，世勋？”
范西屏径自上楼，充耳不闻。
施襄夏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得太难看，赶忙跟着他回屋。范西屏与他分明就有得胜的机会，他也知道范西屏是想要弃子取势。现在弃子取势之势已成，范西屏却忽然胡闹了起来，连下几手颠来倒去的臭棋，他连救几次都没能阻住这个势头，才迫不得已请求封盘。
他真不知道范西屏在想什么。
“世勋，你不舒服吗？”
范西屏进屋，看施襄夏也跟了进来，回身将门关上。
“定庵。”他定定地看着施襄夏，“这盘棋，我不想赢了。”
施襄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。
“不想赢？你可是要掉脑袋的！”
“掉不掉的无所谓，就算坐牢我也不是头一回了。”范西屏在屋中坐下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。
“你……你发什么疯？”施襄夏终于明白过来，怒火升腾而起，“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？这口气你说好要争的，怎么，现在又不要了？”
范西屏似乎是打定了主意，平静得很，“刚才我想清楚了，输便输了，我只是不想你出事。”
“世勋，我又何尝想让你出事？”施襄夏搬了一个椅子坐到他身边，“你要是坐牢，我心里能好受吗？若是圣上真因此怪罪下来，不巧你要受刑甚至是掉脑袋，你觉得我会承你这份情？我恨不得以身相替！”
施襄夏只觉得他当真是孩子脾气，之前没入俞长候门下时偏说要去贩私盐，谁劝都劝不住，最后好在自己把这事告诉了他的父亲，这才让他能跟着名师学棋。
现在又非说要输，什么都不管不顾了。
“可……可若是你因为这座子棋的事被抓，你不也要掉脑袋？”范西屏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，话头软了下来。
“这事其实全在圣上一念之间罢了。若严重起来自然严重，若他高兴了，我便安然无恙。”
“你是说……如果我成了大国手，然后输给他，他一高兴就不追究了？”
“你可不能输，你输了就是欺君之罪了。”施襄夏见他明白过来，赶忙提醒他。
他抓了抓脑袋，有些烦躁：“你说得对，什么事情事情扯上朝廷就全变味了。”
“走吧，吃饭去，一天都没吃东西了。”
他们仍旧去了那家面馆，二人吃了面，再没说一句与弈棋有关的话。施襄夏虽然仍旧担心范西屏会不会仍然固执己见，但他也知道，多说无益。
两人又去瘦西湖畔溜达了一阵，他们俩的盘缠都在施襄夏身上，见着这次又有叫卖大观楼的，他便给范西屏买了一串。范西屏咬了一大口，剩了一半给他。
“希望明日有个好结果。”
施襄夏嘴巴里还咬着糖糕，听他这么说警觉起来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，“你可别胡来。”
“好好吃糖吧你，我还能怎么胡来。”范西屏有些无奈，“回去回去，早点休息。”
施襄夏洗漱完毕，正要上自己的床，却在自己床上看见了范西屏。这客房中有两张床，他们平日都是各睡各的，他还不至于认错。
范西屏躺在床上，对他眨了眨眼睛：“来和师兄一起睡啊？”
“不……我没……”
“这有什么可害臊的，小时候咱俩不都睡一张床，来呗。”范西屏拍了拍床铺。
施襄夏不知道自己是该接受好，还是该拒绝好。总觉得接受也不对吧，拒绝也不对。他犹豫片刻，还是掀开了被子钻了进去。
范西屏的体温让他有些拘谨，不敢乱动。范西屏倒是不觉有异，伸手触到了他的手臂，动作利落地将他的胳膊枕在自己脑后。
“该枕麻了。”
“就枕一会儿。”范西屏顿了顿说，“其实我那几步棋，也不算特别烂。”
“是，我知道。”
施襄夏转头看看范西屏，只见他枕着自己的胳膊，呆呆地望着床顶。
“定庵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嗯？”
“我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自己输过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
换做是我，也是一样的，施襄夏想。
“睡吧。”范西屏翻了个身，把他的胳膊还给了他。施襄夏起身吹熄了蜡烛，他原想着就这么背对着范西屏睡去，可憋了一会儿愣是睡不着，便尽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身。
范西屏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，对着他睡得正香。
施襄夏在这瞬间涌上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，只是这所有种种，最终都只能化作一声叹息。
封盘翌日，他们早早便到了瘦西湖茶楼。
棋该怎么下还是怎么下，范西屏也没有再胡来。保留两枚座子着实是制衡的好办法，双方都受到限制，也没办法讨巧耍滑，只能手下见真章。
因着昨日的局势，井上那边的大龙已是要择人而噬。这时范西屏伸手拈出一枚黑子，“镇。”
井上二人神色一紧，犹豫片刻才跟了一手。
施襄夏算准了他们应是吃不透自己二人的布置，如今已然可以准备收网，便直接来了一手断。范西屏的棋由此变得咄咄逼人，井上二人已经显得有些被动。
局势在二人的一番操弄后已然反转，原本弃子取的势也明了起来，此番对于井上二人已然变得凶险。施襄夏估摸着不出十手，对方就该投子认输了。
井上认输倒也爽快，看出自己没了优势，很快便投子了。围观者没料到这半场反转得如此之快，他们连茶都没喝完一壶，便结束了。
施襄夏在下完棋后便没入人堆里去，他看着范西屏得了大国手的名号，身上挂着一朵大红绢花，活像是个等着娶亲的新郎倌。
场下掌声雷动，施襄夏看着也不由得替他高兴，连连鼓掌。
“定庵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施襄夏扭头一看，是程懒予。
“我来晚了，只看见了你们最后几手……哎不对，我想说的不是这个。我方才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好些官兵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施襄夏心中一沉，“你别动，我去看看。”
“你去看有什么用？哎，定庵，定庵？我该怎么和世勋说——”
程懒予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，施襄夏什么都没有听见。他一路拨开人群，走出茶楼，那几个官兵看见了目标，阻住了他的去路：“请您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施襄夏沉默片刻。
“走吧。”
TBC
因为太忙导致两个礼拜没打开文档，希望没有写崩T T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