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大国手】座子•第六
施范／范施
“他果然来了？”范西屏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，只是施襄夏能感觉到他的心向下沉了沉。
“不错。我观了四局棋，发现在无座子时他的开局似乎有一种定式。但在有座子时，他的棋力便被削弱了，或许也是因为不熟悉规则的缘故。”
“是什么定式？”
施襄夏摆好棋盘，将一枚白子放在东三北三，将黑子放在就近的星位。
“无座子时用他们的规则，黑先白后。若他执白，在黑子落在某个星位后便会走这最近的三三。”
“他是要做空这只角。”范西屏看着这两枚棋子，沉吟片刻，“也不是没有办法。”
“今日与他对局的棋力大多不济，没有值得记录的，我明日再去看看。你既已想好了对策，便莫要多虑，这几日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。”
范西屏看着棋枰上一黑一白两子，托着腮陷入沉思。
扬州城内多是面馆，眼见着日落西山，到了饭点，施襄夏怕范西屏钻牛角尖伤身，便拉着他出去吃面。
他们自然不可能去如意馆之类的富贵地，沿街没走两步，施襄夏便看见一家小店，隐隐飘出面汤的香味来。
范西屏闻着这味，一下也饿了。没等施襄夏说什么，自己一马当先踏入这间小小的食肆内。
施襄夏只记得自己去杭州赶考时吃过好几碗片儿川，而在京师吃的多是炸酱面，对扬州的汤面他没有半分了解。
店中除去他们便没人了，范西屏带着施襄夏坐了张老旧的四仙桌，向店中唯一的跑堂问道，“今天有什么浇头？”
“焖肉，二位来的晚，灶上只有这个了。”
范西屏看看施襄夏，施襄夏虽然不知道浇头是什么，但觉得让他做主应该没错。
“那就来两碗焖肉，过桥宽汤，一碗重青一碗免青。”
“好嘞，二位稍等。”
待跑堂的离去，施襄夏才问他，“你方才说的，那都是什么？”
“你看了就知道啦，扬州苏式馆子多，这些话还是我在苏州学来的。定庵还没吃过这种汤面吧？”
施襄夏摇摇头，冷不防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。
“莫急莫急，面马上就来。”范西屏用扇子轻轻拍拍他的胸口，看着他似乎有些羞赧的模样，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面很快就来了，红汤细面，两块在油里走过，肥瘦相间的焖肉用另外的碗盛起放在一边。一碗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，另一碗面上则是干干净净。
“知道施少爷不喜欢吃葱，这碗是你的。”范西屏把那碗没有加葱花的推给施襄夏，自己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，“咦”了一声。
“怎么了？”
施襄夏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不喜欢吃葱，心中莫名的有股暖流。但他不愿轻易表露出来，赶忙学着范西屏的样喝了一口汤。
汤油而不腻，甚至入口有些微甜，回味时更能抿出一股鲜味来。
“没想到……这汤还挺好喝。”
“我还以为怎么了。”施襄夏有些无奈，敲敲他的脑袋，“没事不要一惊一乍的，吓人。”
“哪里吓人，我就是感叹一下这汤有多好喝。”
两碗焖肉面没过多久便被他们吞吃入腹，范西屏显然对面汤更为着迷，在面吃完后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。
施襄夏从钱袋中找出几枚铜钱放上桌面，与范西屏一道走出了食肆。范西屏原本就不太在意身外之物，生了半月的病，索性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施襄夏，吃穿用度都让他拿主意，他自己懒得去管。
出了门正盘算着要去哪里走走逛逛，好巧不巧，迎面撞上一人，竟是卢见曾。
这位盐运使只穿着普普通通的长袍马褂，身后亦没有仆从跟随，似乎是要去办一件隐秘之事。施襄夏还没想好要不要打招呼，范西屏率先开口招呼道，“澹园是要去哪里？”
卢见曾一见他们，竟像是见了救星，大步向他们走来，“正要去找你们呢，不想在这遇见了。”
“怎么了？澹园有什么需要我们两个帮忙的，我们定不会推辞。”
卢见曾皱了皱眉头，想了想还是低声道：“回你们的住处再说。”
范西屏和施襄夏虽都是一头雾水，但还是将他请回了客栈。
“扬州论枰之事，世勋可有把握？”卢见曾显然是走得累了，坐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，又给自己倒了杯茶，顾不上冷热，一口饮尽。
范西屏展开扇子摇了摇，“有定庵在，把握自然是有的。再说了，人家打上门来，我岂有不应的道理？”
“唉，莫怪我多嘴多舌，这话其实是我们替圣上问的。”
“圣上来了扬州？”施襄夏一惊，忙坐到卢见曾身边，“为何突然来扬州？”
“还不是因为这扬州论枰。”卢见曾叹了口气，“皇上爱棋，怎么可能放弃与大国手对弈的机会？这突然来了个日本人搅局，圣上龙颜大怒，还要追究浙海关是怎么把人放进来的。”
“现在追究又有什么用，人都已经来了，若是再以这种由头将他驱逐了，岂非我们胜之不武？”范西屏皱眉道。
“是啊，我和李卫大人也是这么说的。而且这个叫井上和彦的日本人，有日本商会做担保，咱们的人马一路都监察着，他也确实只是下棋。外国人在这最多有一年的停留时间，他也没超过时限，怎么可能让他现在回去？”
“卢大人莫要担心，这口气我肯定还是要争的，你让圣上放心。”
“你这么说，那我也就这么回了。上次施先生还在翰林院时击退过一个日本使节，圣上还让我问，这人比那使节如何？”
施襄夏正在低头喝茶，没想到还有自己的问题。他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，说了一句：“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”
卢见曾又深深地叹了口气，拱拱手，“在下明白了，这就回去复命，多谢二位。”
卢见曾走后，范西屏少见地有些沉默。
“怎么了？可是没有把握？”施襄夏不放心，怕他又想多了。
“我只是想，当今圣上若是总这样对待弈棋之道，恐怕不能长久。就算我这次击败了那井上和彦，数十年后待你我二人不在尘世，若还有这样的事发生，谁去出这个头，谁去争这口气？”
“这事……一旦与朝廷沾边，就很难单纯说是弈棋了。”
“定庵，说句实话，你就是被有无座子这事赶出来的。你也知道，现在这个扬州论枰无论输赢，照着圣上的心思，我们总有一人……”
施襄夏没有料到范西屏虽四处游历不谙政事，但能将现在这个复杂的盘面一眼看清。
“我知道。输了，你这个大国手自然要被大大惩办。赢了，或许我又会因为‘教授’你无座子棋而被惩办。而且，你这次没办法再像上次在京师那般抗旨不遵。”
范西屏的脸色更差，背着他坐下，自己倒了一杯茶。
“所以呢？我该怎么办？”
“莫非你就是因为这事才病倒的？”
范西屏听他的声音还挺松快，气得转过身来，“什么我就是？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小事，我倒是想输，但是这口气我又要争！可要是我赢了，你就前途未卜，你觉得这件事很简单吗？这里根本没有和棋的选项，我没得选！”
“世勋，我要你赢，我们也应该赢。我早就说过了，如果有什么事，我一力承担。前路不知如何，你去做就是了。”
“施襄夏！你为什么要受气？你不难受吗？当年是什么害你十年不能科举？是什么害你不能在京师做棋待诏？你说你担着，这些事有哪一件是你自己做的孽需要你担着？”
施襄夏无法作答，他看范西屏神情激动，只能为他续上已经喝完的茶水。他想说什么，却又说不出口，最后只将茶盏递给他，“莫要激动。”
“定庵，你知道吗？我绝对不能接受的只有一件事，就是因为我而让你去承担什么。我就连和你对弈都不愿意，我又怎么可能……”
施襄夏覆上范西屏因为痛苦而握紧的双手：“我知道，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。”
但此事究竟会如何发展，他们二人心知肚明。
TBC
相关内容经过一定的考据，顺便推广一下家乡美食（？）
又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，缅怀英烈。🕯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