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大国手】座子•番外
范施／施范
十年如一梦。
数年前范西屏与施襄夏的当湖十局名震天下，只是那之后两人便销声匿迹。
有人说，这当湖十局是圣上下旨，为的就是不让座子棋绝迹。如今无座子棋大行其道，二人皆是座子棋的顶尖高手，自然该留下几局妙手供人领会。也有人说，这当湖十局不过是二人兴之所至，他们本不愿对局，只是当湖张家请他们授棋，又恳切邀请他们对局，他们自然拒绝不了。
世说纷纭，谁都不知其中真假。数年匆匆过去，翰林院棋待诏的擢选也从座子棋变更为无座子棋。至此，下座子棋的人越来越少，无座子棋蓬勃发展起来。
总之，因为一盘无座子棋便能惹来牢狱之灾的日子，已经过去了。
施襄夏看看眼下，又想起自己十年前的经历，只觉如梦一场。这十年间他与范西屏为了筹集购买田产的资金四处下棋授棋，在当湖十局后他们终于将钱凑齐，买下了扬州城外的一处田庄。
田庄依山傍水，还带着十亩田，完美契合范西屏的要求。他们将大部分田地以双方商定好的条件租给佃农们，给自己留了一小块地，在上面种些花草、修竹与果树。
就这样，他们在扬州一住就是好些年。他们也收了四五个学生，效仿俞长候当时的规矩，大师兄这个称呼只能由棋力最高者才能获得。几个小家伙虽然棋艺不精，可却已经为这个名头争得不可开交。范西屏乐得见他们如此，每每看见他们争棋，总要若有所思地看向施襄夏。
施襄夏忆起童年旧事总有几分羞恼，可他们这时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，他再羞恼也只能等晚上熄了烛火上了床，方才见分晓。
“师父师父！”宋飞舟跑了过来，时值盛夏，施襄夏正在自家的小竹林里乘凉。宋飞舟十四岁，是如今的“大师兄”。能者多劳，他同时还负责跑腿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门口有人找你，好像是一群官兵。”
“官兵？”施襄夏赶忙从躺椅上起身，向大门处行去。
宋飞舟想了想，又跑去了与竹林一水之隔的小瓜田。说是瓜田，里面种的瓜只有五六个，范西屏正在里面刨西瓜。
“师叔！有人把师父找出去了，我看着像一群官兵。”宋飞舟的棋是跟着施襄夏学的，施襄夏让他叫范西屏师叔，尽管范西屏诸多不满，但最后还是只能接受。
范西屏拉了拉头上的斗笠，放下手中的西瓜，“官兵找他？你帮我看着瓜，别让你的师弟师妹们偷吃了，我去看看。”
说完在一旁的溪水边洗了洗手，把自己头上的斗笠戴到宋飞舟的头上，同样快步离开。范师叔这两年老倒腾种西瓜的事，种出来的西瓜汁又多又甜，宋飞舟看着自己面前又大又圆的西瓜，很是嘴馋，奈何他只能眼巴巴地瞧着。
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师弟师妹们去哪玩了，宋飞舟踢了踢脚边的碎石，默默叹了口气。
施襄夏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，可任他怎么回想，他都想不出来。他忐忑地打开了自家院门，门外站着几个官兵，面生得很。
“你就是施襄夏？”
“我是。”
“先生，人找到了，明日我们来接您。”那起头问话的官兵退开两步，显出身后的人来，随后便离开了。
“小金子？”施襄夏几乎想揉自己的眼睛，小金子那时不是回朝鲜了吗，怎么这时又来了？只是他现下的穿着与大清不同，显然是外族的服饰。
他头上戴着黑笠，望着施襄夏：“施先生，是我。”他的官话仍旧流利。
“快请进，快请进。”施襄夏赶紧把他请进自家的小茅屋，端了两杯茶上来。小金子环视一周，直夸这里是个好地方。
“哪儿好了，不过是个过日子的地方。倒是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我回朝鲜之后也谋到了一官半职，这次朝鲜派我做使节来访，正好来看看先生。”
“如此看来，我该叫你金大人了。”
“施先生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，还是叫我小金子吧，听着顺耳。我去了翰林院棋待诏那，却没找着先生。我向朱大人打听了一阵，才知道您早就辞官了。可我就这次来，或许再也没有下次，所以还是向朝廷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，希望能找到您。”
“朱大人还好吗？”
“他已经做了首席棋待诏，自然好。只是我没想到，连待诏处都已经下起了无座子棋了。”
“或许还多亏了那几个日本棋手……”施襄夏对小金子一向都很照顾，这次他能来也是意外之喜，话匣子一开便顺着说了下去。
于是范西屏走到前院的时候，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场面。他拍了拍手，便折返身去继续捣腾自己的西瓜。
回到瓜田时看见宋飞舟还在大太阳底下晒着，不由有些心疼这老实孩子。他抓起宋飞舟头上的斗笠给自己戴上，一边说道：“你师父来客人了，帮他们烧壶热水去。”
宋飞舟应了一声，刚拔腿要走，又被范西屏拉住，“顺便听听他们在说什么。”
宋飞舟看着范西屏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。
范西屏不住地琢磨这不速之客究竟是谁，刚刚宋飞舟说看见了官兵想来也不会是假的，难不成是朝廷里的人？可施襄夏怎么着也不会愿意再和朝廷扯上关系，更不会相谈甚欢。
而且他们如此热络……
范西屏挑好了一个西瓜，抱到前院预备放进井里。正忙活着，施襄夏出门叫他：“世勋，你来一下。”
范西屏应了一声，把西瓜放进去后便进了屋。他正想看看那个与施襄夏如此熟络的人，到底是个什么来头。
“小金子，他就是范西屏。”
“久仰，久仰。范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，我来这里还真是来对了。”
小金子？范西屏依稀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，可究竟在哪里听过他却想不起来。他看见宋飞舟还在旁边，一大一小两人视线一对，范西屏便对自己的师侄眨了眨眼睛。
“世勋，他说想向你请教一局，我去城里买些饭食来，今晚就不用生火做饭了。”
“好，你去吧，记得把飞舟带上。飞舟，你过来一下。”范西屏和宋飞舟咬了咬耳朵，随后就让宋飞舟跟着施襄夏出去了。
“金先生想向我请教一局？”
“是。”
“请。”
在这屋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棋盘，范西屏从屋子里的角落里随手拿出一个，又变戏法似的找出两奁棋子，就此对弈起来。
施襄夏带着酒食回来的时候，小金子表情凝重，范西屏倒还轻松自在。他将酒食放下，去看那棋局，小金子的大龙已死，几乎是回天无力了。
可见范西屏根本没留情面，下了狠手。
没过片刻，小金子就投子认输了。
“来吃饭吧，好不容易在天黑之前赶回来。”
“我去把孩子们叫回来。”范西屏也没有说什么，直接出门了。
施襄夏直觉不对，但也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，便开口问小金子：“你们今日的棋下得可好？”
“范先生的棋路非我等凡人能揣测的，我本以为我的实力至少也算中上，不想我竟没有一点胜算。”
施襄夏知道是范西屏杀得狠了，赶忙安慰道：“你的棋力我是知道的，只不过相对于世勋来说还差一些。这样，晚上我与你对弈一局可好？”
小金子这才神色舒缓了些。
等徒弟们都回家坐定，吃完晚饭后，施襄夏让他们留下观棋，而不要忙着去对弈。几个孩子围在两人身边，睁着一双双大眼睛看着他们。
范西屏的脸色不大好，冷哼了一声，自顾自出门去了。施襄夏自然也听见了他的冷哼，可眼下下棋要紧，便暂时没管他。
他与小金子对弈一手，便向孩子们解释三两句，这盘棋一直下到深夜才结束。将孩子们和客人安顿好后，他才赶忙回去看范西屏。
范西屏早早躺在床上，背对着他。施襄夏收拾好自己上床，从背后抱住他，低声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你说怎么了？”范西屏抬手举起手上的玉佩在他眼前晃悠，“我就想呢，这玉佩究竟怎么来的我问了许久你都不给个准信，这回我可算是知道了。”
施襄夏略略一想便知道了，“飞舟和你说的？原来你们在我出门前偷偷摸摸的是讲这个。”他和小金子提到玉佩的时候，只有宋飞舟在一边。
“你别怪飞舟，是我让他听的。”范西屏一听宋飞舟的名字，便翻了个身，与他面对面。
“我不怪飞舟，但他没把我俩的话听清楚。这玉佩是小金子的母亲留给他的，他赠予我或许是为了感恩。今日我听说他母亲已经故去，便想把这玉佩还给他。这玉佩毕竟是他人之物，我从没有认为这个玉佩属于我，我只是代为保管，而且原主也是外邦人，不方便说出来。”施襄夏对着范西屏慢慢解释，范西屏的气很快也消了。
只是他仍旧不死心，刨根问底：“这玉佩究竟是怎么到你手上的？”
施襄夏便继续将自己那时在翰林院待诏处所遇到的事，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。
不知不觉中，蜡烛竟烧完了一根。
清晨起身后，施襄夏招呼所有人来吃早饭，在视线的余光中他看见范西屏偷偷与小金子说了什么，两人一齐笑起来。
很快，小金子就要告辞了。
“多谢施先生和范先生的教诲，在下不能久留，这便告辞了。噢这是我昨晚说的棋谱，送给先生们了。”那棋谱是小金子曾在日本所得，这些年他做了翻译与标注，这次特地带来一本手抄本赠予他们。
“这玉佩便还给你吧，给你留个念想。我得了你的棋谱，这玉佩于我来说已是无用之物了。”施襄夏接过棋谱，另一手将玉佩递了过去。
小金子也没有推辞，伸手接过了玉佩。双方互相叉手行了礼，小金子便转身离开了。范西屏眼尖，看见不远处有官兵在等着他。
他们等小金子从他们视线中消失后才回到院内，范西屏这才想起来井里还冰镇着一个西瓜，忙不迭捞上来用刀切开了。孩子们一人分到了几片，虽然他们不断嚷嚷，可施襄夏用“吃多了会不舒服”坚决地反驳了他们。
西瓜还剩一半，施襄夏与范西屏一人拿了一个勺，将其分食殆尽。
END
感谢能看到这里的朋友们，真的写完了我突然开始伤感
